在古代，讼师是替打官司的人出主意、写状纸为职业的人，有点像现在的律师。而古代著名讼师的第一人可能非郑国大夫邓析莫属。

　　典籍描述的讼师形象，通常给人巧舌如簧的印象，颠倒是非是非是他们的强项，大多丑陋不堪，最典型的是清初方汝浩《禅真逸史》第二十四回“伏威计夺胜金姐，贤士教唆桑皮筋”里的讼师管贤士，原文是这样描述他的：“枪刀不见铁，杀人不见血。棒打不见疼，伤寒不发热。毒口不见蛇，蜇尾不见蝎。苦痛不闻声，分离不见别。世上若无此等人，官府衙门不用设。”这简直是集世间原罪于一身了。古代西方社会大概也一样，否则为什么会有律师死后进不了天堂的说法呢？总之，人们对讼师或者律师都是颇有微词的。

　　看过周星驰电影《九品芝麻官》的小伙伴们，恐怕对剧中广东第一状师“荒唐镜”印象深刻，让我们领教一二：

　　方唐镜：不过黄老秋的妻子意图强奸林员外却证据确凿，请大人将她定罪。

　　包龙星：他老婆想强奸他？

　　黄老秋：冤枉呀，大人！林员外今天到我家来收租，调戏我老婆，我一回来就看见他抓住我老婆双手，把我老婆压倒在桌上，想强奸她。我一急，就拿起棒子去打他，谁知道他的家丁立即冲进来，把我抓住了。

　　包龙星：林志颖，你抓住人家老婆的手，这分明是你想强奸人家。

　　方唐镜：脸色也很好呀。

　　包龙星：我每天都是这个样子的。

　　方唐镜：你的是不是朱砂掌？让我看看。啊……

　　包龙星：你怎么了？

　　方唐镜：大人刚才说，抓手就是强奸，我现在不是在强奸大人吗？啊……啊……哈哈……坐一边去看我表演吧。其实是林员外因为黄氏夫妇不肯交租，想回收房子，黄氏夫妇想抵赖，还想强奸林员外来威胁他，请大人明察。

　　再来看看因受贿替有钱人脱罪而遭天谴，致使十几个儿子相继早夭有名讼师宋世杰（电影《审死官》剧情），剧中有讼师宋士杰公堂上殴打其当事人的情节（在现代可以算侦查实验）：

　　被害人之父：我的儿子真的是被他打成重伤而死的。

　　被告：谁叫他这么没用呢？我只不过随便飞身过去打了他两拳。

　　宋士杰：打了几拳？

　　被告：打了两拳啊！

　　（宋士杰对其辩护当事人用力地拳打脚踢）

　　宋士杰：（问被害人之父）请问一下，你儿子何时被揍死？

　　被害人之父：昨天下午。

　　宋士杰：这关他屁事啊？！我刚才何止揍了他两拳。若是十年八年之后他死了，请问大人，你可不可以告我谋杀？

　　知县：这可不行啊。

　　宋士杰：大人英明，万岁万万岁！

　　被害人之父：我儿子本来好好的，如果不是他，我儿子不会死啊。宋状师，求求你帮帮忙！

　　宋：你儿子死是因为他命短。

　　被害人之父：他不像短命的，他不像短命的啊！

　　宋：那么请问一下我命有多长呢？

　　被害人之父：我不会看。

　　宋：不会看，你凭什么说你儿子不是个短命相？

　　知县：（对被害人之父宣布判决）张彪纵子张小四行凶，姑念初犯，不予追究，叫你的儿子以后就不要再犯了。

　　宋：我想他的儿子以后不会再犯了（宋背对知县，流下一滴泪）。

　　于是这些个电影剧情，再看看港台电视剧中的那些个律师形象，让普通百姓将律师视为“神明”，操两可之说，设无穷之辞，打官司欲胜则胜，欲加罪则加罪，一张嘴可以说是无所不能。所以常有当事人问：律师都很会说，都能言善辩，如邓析一般，对法律条文更是能咬文嚼字，在不同案件中对法律作出不同的解释。辩护辩护，不能善辩如何维护当事人权益呢？呵呵，有些东西只存在于影视剧中，而不会存在于现实生活中……

　　律师除了嘴会说，还要会写，古代讼师也一样，不是有“刀笔吏”的说法吗？古人用简牍时，如有错讹，即以刀削之，故古时的读书人及政客常常随身带着刀和笔，以便随时修改错误。因刀笔并用，历代的文职官员也就被称作“刀笔吏”。在古代，人们又往往特将讼师幕僚称作“刀笔吏”，顾名思义就是谓其深谙法律之规则，文笔犀利，用笔如刀。“刀笔吏”如刀之笔的操纵，往往使许多案件乾坤陡转，或无中生有，或大事化小、小事化了。

　　讼师的刀笔之功，不仅在文辞之犀利，更是在于其对于事理的剖析有过人之处。因此他们在诉讼中有时能独当一面，常常起到以一词一句而定乾坤的作用，当然这与当时的诉讼程序不完备，重口供而轻调查，缺乏庭辩程序有很大关系。同样让我们通过影视剧或典籍举例窥探一二。

　　比如《九品芝麻官》剧中“荒唐镜”那份租约证据：

　　“包龙星：本人林大福，将大树街石屋租于恩人黄老十一家，未能报恩，万一不交租亦可，收回黄公年租银两三十，万不能转租别人，立此为据，本人儿孙不得有违。这就是了，他说明不交租也可以呀，何况人家交了租，你怎么能收回房子呢？

　　黄老秋：我们每年都交三十两屋租的。

　　方唐镜：什么三十两呀？是三十万两呀大人！

　　包龙星：哇……你说什么？

　　方唐镜：大人念过书没有啊？我早知道你没有念过书了。我来教教你吧。应该这样念呀！（在契约上画了几个标点）

　　包龙星：石屋租于恩人黄老十一家，未能报恩，万一不交租，亦可收回，黄公年租银两三十万，不能转租别人……这样改头换面？

　　方唐镜：大人可以判案了吗？迟迟未判，是不是想收钱呀？这三千两银票呢，没你的份。这张给你，你就值这么多了。”

　　清末的讼师，有很多出奇制胜之人，其所作讼词亦为妙文，句斟字酌，笔锋锐利，一二字之间，便可定论或翻案，随意即使人入罪或脱罪。有时候只一笔之差结果便不同。“一字一笔，足以左右其事，生杀其人”。

　　例如我们大家都熟悉的犬门盗窃案，有一人告人入屋盗窃，诉状中写到“从大门而入”，后来盗窃者买通写状词的讼师求脱罪，讼师只在“大”字添上一点，改为“从犬门而入”，最后县令以宵小论，薄责了案。

　　有时候同一语句只是词序颠倒一下，结果即随之颠倒。如有人被马匹践踏而受伤，欲告马主人，用“马驰伤人”，但官府屡不受理。后请教一讼师，讼师教其将“马驰”倒置为“驰马”，官府即受理并责令马主人赔偿医药费。原因是“马驰”罪在马而不在人，“驰马”则主要是罪在人了。

　　有本叫《刀笔菁华》的书，全书共收录177篇诉状。177篇诉状涉及到晚晴民国时的男女、通奸、强奸、妓女、嫖娼、继承、婚姻、住宅、钱债、恶棍、拐卖、贪污、专权误国等刑事、民事及行政案件，可以说是明清及民国初期社会生活的一面镜子。其中有一秀鞋命案，讼师偷梁换柱“为遭仇人移尸陷害”一事，寡妇陆婉珍，她与邻居一位姓汤的老头为土地发生纠纷，汤某以金钱打通关节，上下贿赂。陆婉珍讨不到公道，义愤填膺，无处昭雪，于是夜里在汤家的祖墓旁自缢身亡。汤某害怕吃官司，就找到当地有名的讼师谢方樽，请他写状子。谢方樽经过反复考虑后，让汤某偷偷将死者的绣鞋换掉，然后写了一个状词：

　　小人的祖墓位于某地，四面均是庄稼田，并不容易靠近。碰到下雨，更是非常泥泞。忽然一天早晨，听人说有人在墓旁树林中自杀。小人前往查看，方知是邻居陆婉珍自杀，小人急忙告知了地保。经过再三分析，小人才知是嫁祸于人。自杀者借口被小人逼迫致死，十分恶毒。而逼死人命，岂是一般案件？挟嫌诬告，法律规定应当反坐。一个弱质女子，黑夜怎能知道汤家祖墓？连续下了几天春雨，而死者脚上却没有沾泥。据此可以肯定，这是移尸陷害。乾坤之大，怎么能容得颠倒黑白？请大人明鉴，含冤上诉。

　　当然，在古代还是有不少给老百姓办实事的讼师。曾六如的笔记《小豆棚》就记载了这样的讼师——湖州女讼师“疙瘩老娘”。“疙瘩老娘”是个寡妇，远近闻名的刀笔讼师，文笔十分犀利。许多经年不结的大案子，凭她一纸数笔，就可以力挽狂澜而结案。她靠这个本事发了大财。

　　湖州一个富家儿媳，丈夫死后想改嫁，而公公不允许，迫她守寡。她便向“疙瘩老娘”求援，“疙瘩老娘”开价是一字百两银子，向她要了一千六百两银子，写了张十六字的状子。

　　状子是这样的：“氏年十九，夫死无子，翁壮而鳏，叔大未娶。”

　　从这个诉状来看，简明扼要，突出重点，实乃我们当代律师学习的榜样。疙瘩老娘仅用聊聊数字，就把需要离婚的原因和理由描述的淋漓尽致：首先，年轻仅19岁，花样年龄；其次，无子，不存在抚养等事宜；最后，也是诉状的亮点：翁壮而鳏，叔大未娶。这就是说，家里目前只有三口人，老公公独身一人且正值壮年，小叔子已成人却未娶妻。这样一个家庭，想一想这位女子的处境就很怕：瓜田李下、列强环伺，如何保得安全与贞节？按当时的法律，公公与儿媳私通是死罪，弟弟娶寡嫂也是死罪。更重要的是，古时的吏治理念是以德治国，一旦出现这种乱伦的事情，会对官吏的政绩造成恶劣的影响。结果判决亦可想而知。状子呈上去，县官即判儿媳改嫁。

　　这一字百两银子的费用，恐怕也不少普通百姓能够负担的起的，在那个只有刀笔讼师的年代，法律援助是不可想象的。

　　再举一例：一次，江北连年歉收，米贩纷纷到江南收购粮食。江南人怕米价高涨，禁止大米出境，结果形成诉讼。米贩求助于“疙瘩老娘”。“疙瘩老娘”索要三千两银子，写了张状子呈上。次日，衙门就下令不得阻止粮食出境。

　　那张状子写道：“列国纷争，尚有移民移粟;天朝一统，何分江北江南。”对仗工整，说理透彻，令人拍案叫绝。由此可见，讼师们的智慧的确不容小觑。

　　因此，在讼师当中，当然也有洁身自好，敢于鸣不平求正义之人。如一讼师路遇一土豪把一个村妇活活踢死，土豪拿出十两纹银作偿命资。讼师路见不平，代拟一状词，写到：“……夫身有纹银十两，已可踢死一人，若家有黄金万镒，便将尽屠城？草菅人命，由此可见……”讼词写得铿锵有力，充满正气，把土豪的凶恶横暴淋漓尽致的勾画出来。

　　“刀笔”二字本不是贬义词，讼师亦虽一语可转乾坤，但却为什么被形容为工于心计、阴险狡诈、贪利忘义的背负恶名的宵小呢？主要可能是因为其中一部分讼师心术不正，因其被畏慑而越发横行无忌，混淆是非黑白，“七辩而乱法”，带来了不浅祸害。讼师的功夫不仅在文字上，更在事实证据上。恶讼师使用的伎俩主要是无中生有，捏造证据，栽赃陷害，甚至倒打一耙嫁祸对方，以至于操纵整个案件。“笔能杀人，亦能活人；文可行善，亦可为恶”，刀笔始终是操纵在人手里，以直为直或是以曲为直，取决于人心的曲直。